编者按:文化之于城市,既是灵魂和软实力,更是角逐未来竞争的力量源泉。在长沙,随着城市的焕新发展、居民对文化艺术消费需求的提升,长沙人的文艺生活方式也在发生着日新月异的变化。
关注身边的城市,2017年7月底,红网策划推出“文艺长沙、七载新生”系列活动,走近各行各业的文化艺术大师,以访谈形式来触摸长沙的文化基因,发掘城市文艺新生的力量,发现更美的城市生活。**期,我们走近湖南大学建筑学院院长、教授、博士生导师魏春雨,听听他心中的“文艺长沙”。
文/时刻新闻记者 戴丹 摄像/张必闻 剪辑/杨靖舟 邓家俊(实习) 苏健(实习)
中国书院博物馆、李自健美术馆、梅溪湖核心区滨湖景观带的园林小品……近些年,出自于魏春雨和他领衔的“地方工作室”的建筑设计作品,总能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。它们风格迥异,却又能与周边的环境和谐共存,融入市民生活的日常,最终成为城市中别具韵味的一道文化风景线。
“一个文艺的城市,它不是一杯烈酒,也不简单的就是一碗米酒,它**是一杯鸡尾酒,有很多的层次。”7月15日,在长沙市岳麓区天马新村一幢红顶的4层宿舍楼内,湖南大学建筑学院院长、教授、博士生导师魏春雨与红网记者聊起了“文艺城市”的话题。
他认为,一座有文化艺术底蕴的城市,体现在城市性格中,包容性是最重要的特质。“在有层次的空间中,形成具有包容性的文化,从而形成多种多样丰富的城市微表情。”
湖南大学建筑学院院长、教授、博士生导师魏春雨
地标性建筑并不一定要“高大上”
2017年7月7日,长沙梅溪湖国际文化艺术中心揭牌,这朵由国际**建筑大师扎哈·哈迪德设计的“芙蓉花”终于迎来了绽放,有媒体评论认为,长沙又添了一张城市名片。
作为当年参与过该项目建筑设计方案国际招标评审的专家,魏春雨认为,一座建筑要成为一个城市的“名片”,它至少需要具备三大特质,即:公共性、艺术性、良好的功能性。某种程度上,它的功能还要具备一定的引领性。
“还有一点特别重要,但往往容易被忽略。有时候,城市的公共文化地标和建筑不是一蹴而就的,需要时间的积累,可能当时并没有引起很多人的注意,但是也许过了很多年,它就像一块海绵一样的吸附这个城市的生活,大家会看到,它越来越能够承载这个城市的文化,或者越来越能够代表这个城市的性格,那么它也能够成为一个城市的地标。”
在魏春雨看来,地标建筑并不一定要是高大上的建筑,也许在灯火阑珊处,当人们蓦然回首时,发现那个东西其实承载了城市文化,承载了城市的记忆,那它就是一个城市的地标。
李自健美术馆**的设计亮点是“空”
位于洋湖湿地的李自健美术馆,去年9月正式开放,对于广大的长沙市民而言,这里,是与文化艺术大师对话的殿堂,但对魏春雨而言,这里,是又一次基于地域的建筑实践。
最终的设计版本来得颇有戏剧性,那是从海南飞回长沙的万米高空上,“突然好像有灵光一现,可是当时手上又没有纸,我记得我坐在最后一排,把附近的呕吐袋全部都收集起来,就在上面画。”魏春雨说。
这份画在呕吐袋上的草图,如今已被收入魏老师讲课的PPT中——几个平行的立方体上画着一个圆环,表达出日冕的概念;圆环下是一条巨大的空轴,象征着从湘江到洋湖的时空廊道。当阳光打过来,光影在其间轮回,时空永恒、周而复始的意境由此产生。
“把一般别人作为室内大厅的空间掏空。”魏春雨说,李自健美术馆**的设计亮点,就是这个“空”的部分。中间的“空”,靠周边建筑的围合来拱托,它的空间逻辑强调一个“势”,很有力度。
国内现在也有很多私人美术馆,多是小桥流水,进去之后是一个封闭的艺术天地。但一个艺术天地,尚不足以表现李自健美术馆跟这个城市的关系,所以,设计一条从湘江到洋湖的轴线作为时空廊道,设计一个顶层的圆环,通过光影的轮回来表达一种时空永恒的时空观、宇宙观。
“在李自健美术馆的设计中,形态都是非常硬朗的。我跟李自健本人接触,他的性格也是一种火辣的性格,这种敢为人先的气场,通过建筑空间表达它,是非常干净的、有力度的,同时在空间意象上,它是开放的,海纳百川的气势。”
文化之于建筑,是一种基因
魏春雨说,在湖南做建筑,做城市,跟在江南、在岭南不一样。因为地域不一样,文化也不一样。
在长沙工作和生活了30多年,对于文化和建筑的关系,魏春雨说自己似乎越做越困惑。因为文化的内涵和外延太宽广了。
“设计者都有种本能,想通过自己的作品诠释和彰显所谓的地方文化,但是后来发现这真的是个伪命题,很难做得到。换言之,你做一个建筑,你就把它的功能,把它的载地性很好的解决了,就已经很了不起了。”
建筑如何体现地方的文化基因?魏春雨主张,就用局部,用片段,用解决一个问题的方式,来体现文脉,而不期望、也不妄想通过一个作品去传承湖湘文化。“只要它是适宜的,就是好的,比从外面克隆一个,拷贝一个,泊来的一种很炫酷的形象,其实生命力更持久一些。”
“对于文化我只能说,有时候真的看不见摸不着,但是你确实能够感受到它的存在。”魏春雨表示,做建筑,一定不能去贴文化标签,靠一点简单的符号,靠一些色彩,靠一些标志去体现文化,这都是很浅表的。
“我们其实要关注文化的内在的,深层结构的东西,它有时候是一种空间的,是一种遗传基因,我们看不到,但是它存在。” 魏春雨说,“你只能去表达一些点点滴滴。”
多元文化氛围的养成要靠城市的“静脉”
在魏春雨的心目中,一个城市如果是文化的,文艺的,它应该是什么样子?
“我觉得最重要的一点,是它的多元、复合、层次性。”
魏春雨说,具体体现到城市空间中,它不能简单只是由几个标志性的广场,或者几个漂亮的景观大道就完了。
“一定要有非常多的层次,除了标志性的主干道、景观大道、气势挥弘的建筑群、大尺度的轴线之外,它丰富的多元的文化氛围的养成,还要靠很多所谓的‘静脉’,或者说微循环的网络体系。具体表现在:很多小的街巷,小的街区,街角。我真的认为,它不是公众所认知的高大上的地方,往往产生在不起眼的灯火阑珊处。”
在魏春雨看来,一个具备文艺气质的城市,它不是一杯烈酒,也不简单的就是一碗米酒,它**是一杯鸡尾酒,有很多的层次。“这样的话,它才可持续,这种文化的,文艺的,这种小的场所,小的情怀,小的事件,换言之,它体现在城市性格中,包容性,我觉得是最重要的。”
梅溪湖国际文化艺术中心
对话:
记者:李自健美术馆的设计,跟早年做中国书院博物馆,在空间营造的尺度上,有着很大的反差。您早年做中国书院博物馆的时候,是出于一种怎样的考虑,它使用了一些什么样的建筑语言?
魏春雨:做中国书院博物馆,是在一个特定的时空场所,岳麓书院旁,这是千年的古书院,也是我们湖湘文化很重要的一个支点,理学重要的发源地。所以,不管它是不是一个国字号的博物馆,还是定调为做成一个配角。
岳麓书院,其实形质极其朴素,它最感人的,就是里面很小尺度的内天井,这个内天井进去之后你就想读书,很安静。它是特别典型的文人建筑。
所以在做中国书院博物馆的时候,我就一直在揣摩这个文人建筑的精髓是什么,后来就找到了一个“斋”的空间。
以前湖南大学旁边修的那些房子,全部都叫做“斋”,静一斋、半学斋、胜利斋……都用斋来命名。我们说斋舍,这个建筑做出来一定是非常平朴,书卷气,要表达一种书院文化。
做中国书院博物馆,要体现“斋”的天井的空间意境,建面会比较柔和,我们在做设计的时候用了比较当代的结构,墙和屋顶全部脱开,墙体和屋身也是脱开的,有很多狭缝空间,在里面你会看到很多光线从一些墙缝中打进来,落在庭院的竹子上,微风吹过,竹叶婆娑,竹影斑驳,你能感觉到这个空间是在用一种很平和的调性在跟你对话,而不是李自健美术馆宏大的空间尺度。
记者:您的“地方工作室”曾经设计过梅溪湖核心区滨湖景观带的十余个园林建筑,这些小品景观建筑也是一次以“地景”为主要策略的建筑实践,现在看起来,这些建筑的存在是否达到了当初的目标?
魏春雨:梅溪湖国际艺术中心承载了公众的很多期盼,但是,作为一个完整的公共区域,除了要有这样高大上的地标建筑,配套的小品建筑也很重要。
当时我们接受委托,在公园的园区内做一些这样的小品,当时的设计理念就是,让它“消失”掉。当这个房子做完了,大家在游园的时候基本感觉不到它,但是如果你需要的时候它就在身边,那它就成功了。
我们就是本着地景化,做环境小品式的建筑,它甚至是一些片段,一些简单的功能空间,使用很原朴的材料,也许它只是一个跟环境对话的场所,并不太强调自身的这种逻辑构成。
它其实代表了我们对于建筑与环境关系的态度——建筑是环境的一部分。
记者:随着城市的快速发展,人们对于文化和艺术的追求也在不断升级变化,城市文化的焕新对于城市建筑是否带来影响?未来,城市的规划、建筑的设计是否面临着更高的要求?
魏春雨:城市文化的焕新对城市建筑一定会带来影响。
其实建筑艺术能够最后升华,得到传承,最根本的一点,就是它的公共属性得到彰显。像梅溪湖国际文化艺术中心,万众瞩目,它的开馆已经成为一个城市大的文化事件。它是哈扎遗留在世界上的伟大遗作,它的线体设计整个是非线性的,本身建筑装配就有很多技术攻关,但所有这些都将成为过去,未来,真正跟公众有关系的,就是它的开放性、艺术性。
我其实还是挺乐观的,有那么多人知道扎哈·哈迪德,说明大家对建筑和城市很关心,不像过去,建筑设计就是一种沙龙式的文化,现在恰恰是建筑艺术复兴的时候到了。
一个建筑成为一个公共的话题,它的内涵和外延会无限的扩展,它不再是一个点,它可以辐射,反过来也会对建筑师,对我们做城市规划、做公共环境艺术有所触动。我们会看公众关心什么,什么会跟公众产生良性的互动。
可能在这个阶段,人们会关注事件性的、节点性的、标志性的建筑,但是我相信到了最后,随着公众的建筑艺术修养的提高,大家除了会关注地标建筑之外,也会关注街头巷尾一个不起眼的街角空间,一个并没有地标性,但是跟大家生活关系密切的城市的边角余料。
当大家全面去关注的时候,城市的精细化的设计就开始了。城市不再是一个竞技场,而是回归到它本来的属性,城市建筑环境跟我们的生活一体化的融合,我相信这个时代到来的时候,也许就是全面的文化复兴的时候。